【百日太敦太：第六十一日】病号的自我修养
“敦君，我要死了……”
太宰第一百零八遍重复了这句话以后，中岛敦终于想起来要理他——倒不是说这年轻人有多么绝情，只不过先前锅炉里烧水的声音满满地充斥了他的耳畔，厨房跟卧室之间也有些不远不近的距离，以至于太宰绝大多数的呻吟都被掩盖了下去。敦一边听着太宰第一百零九次的抱怨，一边兑了一杯温水，从常用药盒里磕出几粒圆滚滚的、颜色各异的胶囊和药片，拢在手心里。
“别瞎说，太宰先生是不会因为一场感冒就死掉的。”
敦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，拉起太宰的手，让感冒药经由自己的手心滑落，再稳稳当当地交给太宰接住：“喏，有这个就不会死。”
他说着便顺势坐在床边，又掖了掖被太宰拽得乱七八糟的被角，然后专注地盯着太宰，似乎是在用眼神威胁他赶快吃药。后者不情不愿地对着手心叹了一口气，端起了水杯，反而好像是在被人胁迫着喝什么致命的毒酒一样。
太宰最后抬起眼睛看了看敦，凭着丰富的面部表情问出了一句，能不能不吃？
敦既没说能，也没说不能，只是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膝盖。
“……装可怜是没有用的。”
太宰眼珠一转，正准备趁机提个无理要求，比如，让对方来喂自己吃药之类的糟糕条件，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，敦就看破了他的意图。
“您也别想趁火打劫。”
这点小聪明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？太宰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，却又不好发作，因为仔细想一想，说不准都是自己潜移默化中给他的不良、啊不，良好影响。
“敦君这样就一点都不好玩了。”
太宰不得不认命，就着温水咽下了口中的药片，被嘴里苦涩的怪味弄得皱起眉毛，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：“真难吃。敦君下回就不能买点更加美味的感冒药吗？”
听了这话，敦真的就待在原地思考了一下可行性，“嗯……不行。”
感冒药那么好吃的话，太宰岂不是巴不得要天天感冒？就算不感冒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抱着药盒啃两片，那样好端端的人也得被他弄坏了。所以绝对不行，敦得出了这样的结论，他现在还觉得自己应当再去找一找有没有更难吃的药片呢。
“啊，好可惜噢。”
太宰失望地把空杯子递给敦，缩回了被窝。看起来以后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让敦君感冒了。
“那种事情还请您不要觉得可惜吧？”
敦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，只以为这人的确筹划着要冲着美味的感冒药多生病几次，于是更加坚定了他买难吃药片的决心。敦无奈地接过杯子，拿手背贴了贴太宰的额头。总之没有发烧真是太好了。
“今天就早点睡觉吧，太宰先生？”说着，敦便准备起身回厨房里收拾一下残局。
墙上钟表的时针刚刚过了九，没有生病的太宰以往在这个时候才是最精神的，通常也不做些别的，就在客厅里自己鼓捣电视机。每天都有那么几个傻乎乎的娱乐节目被太宰当作喝酒、吃夜宵的背景音——他却是从来不好好看的，不过为了是显得屋子里热闹一些。敦对此没什么太大意见，倒不如说他其实觉得这种办法挺不错的。经验主义告诉他过于安静的地方会显得孤单，哪怕再适应那种氛围的人也偶尔需要那么一些虚张声势。况且太宰和他本质上都不能算作话多的人，真要喋喋不休说上一整晚，到了第二天恐怕就想着该怎么分道扬镳了吧？于是他便不知不觉迁就起了太宰的习惯，在嘈杂喧嚣的人声之中捧着前一夜没看完的书，继续品读生活和故事。
初来乍到的时候原本都是坐得端端正正，矮桌两端井水不犯河水，这边喝酒，那边看书；可时间一长敦就不再跟他客气。太宰也不介意他凑过来剥削自己，反正敦无非是渴了抢太宰的酒杯，犯懒了歇靠在他腿上，觉得眼睛累了则会把书给太宰，让他念一段给自己听。再或者若是酒精上了头，两个人的脑袋晕晕乎乎起来，太宰就把他的书拿掉，这厢还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写写联诗，那边便早已耐不住俯身辅以一连串带着麦芽香气的深吻。就是这样非常简单普通的日子，敦却过得比任何事情都欢喜。所以每次侦探社的其他前辈们悄悄向自己考证，太宰到底有多难相处的时候，敦总是笑着摸摸后脑勺，说句没有的事，太宰先生好养活得很。
“但是敦君……我要死了耶。”
太宰的手臂藏在被子底下，只露半张脸在外面，眼睛亮晶晶的。一百一十。
“才不会，”敦恶趣味地伸手揉乱了太宰的头发，这样的机会不常有，他总是很珍惜，“有我在的话您就不会死。”
太宰笑了起来，但是仍然不满意于他的答复，执着地又说了一遍。
“这个我当然早就知道……敦君，我要死了。”
一百一十一。
敦想了想，把空杯子搁回床头柜上。他总算知道这人在打什么鬼主意了。明明厨房就那么两三步远，自己要过去一趟也不过十几秒的事情，还非要用这种话拿捏他。真是的，就不能坦率地直接讲出来吗？
“好好好，我哪里都不去，就在这里陪您。”
敦掀起被子的一角，推了推太宰的肩膀，叫他往里面挪挪，给自己腾一点位置出来。
太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床，这会儿脸上全是得逞之后的雀跃，连带着话音都是上扬的，嘴里却偏要再耍耍赖，死不认账：“欸，敦君不怕被传染吗？”
“那就正好跟太宰先生殉情咯——反正您不就是这么想的？”
敦动作轻盈地钻进去，用被子把他们两个人一并裹紧，随即温柔地亲了亲太宰的鼻尖。
“哎呀呀……果然敦君很有自杀者的天赋啊？”
——第六十一日。他俩怎么这么可爱，还能把我从废人模式下唤醒肝文。
回趟国简直要了老命了，复健ing。
以上。
